忒修斯之船

我幾個禮拜前把機車帶去保養，將舊的後輪換成一顆新的。換了新輪子，還是同一台機車嗎？是呀，就算嚴格來講和幾年前購買時的新車不是一模一樣的，但對我來說換了個零件還是當作同一台車。

可是我明年把座椅換掉後...？後照鏡？煞車？儀表？零件換到某程度後，是不是應該當作另外一台車了？

這個悖論稱為「忒修斯之船」。

有一艘稱為「忒修斯」的戰艦。戰後為了好好紀念保存，放到博物館展覽。幾年過去了，木造的部分開始腐爛了，博物館就用新的木製材料替換掉爛掉的部分。再過幾年，生鏽的鋼鐵也要換了。就這樣過了幾百年，船的每一個零件都被換掉了。請問整修過後的船，還是「忒修斯」號嗎？

接下來還有一個延伸情境：假如說被換掉的老舊零件存在一個大倉庫哩，後來有新的科技可以處理爛掉的木頭和生鏽的鋼鐵，讓我們有辦法用原本的零件重新把船組裝起來。請問「忒修斯」號是重組的這艘嗎？那在博物館的「忒修斯」號又是什麼？

簡單來說，「忒修斯之船」探討的是如果一個「東西」所有的原成分都被換掉了，還是不是原本的東西？

事實上，生活中常常遇到這個狀況，而且並沒有標準答案。有些情況我們會認為整修過後的才是真正的「忒修斯」號，而不是重新組裝的。球隊這種「東西」就是這個概念，時間只要過了個幾年，球員基本上全部都會換一批。球員會退休、跳槽、被交易等。儘管1996年的芝加哥公牛隊沒有任何一名球員留到2020年，我們還是將2020年看到的芝加哥公牛隊稱為「芝加哥公牛隊」。

即使當年1996年公牛隊的Jordan, Pippen, Kerr, Rodman等球員全部和金洲勇士隊簽約了，重新共聚一堂，這個隊伍肯定是「金洲勇士隊」，不會是公牛隊。所以很明顯的，球類運動看的是球衣前面的隊伍logo，而不是背面的名字。

但樂團好像就不太一樣！雖然樂團也是有人來來去去的，但成員的替換可能會明顯地影響樂團的身分，這點跟球隊明顯不同。少了Freddie Mercury的Queen就是不一樣。Chester Bennington死去後，Linkin Park基本上也是停擺了。

所以如何判定還是不是「原本的東西」？球隊的話答案滿單純的，只要球隊名稱和logo不改變，人全換掉了會是當作同一支球隊。樂團的話... 鼓手換掉倒還好，主唱換掉可能就會流失掉多數粉絲了。

這終究沒有標準答案，每人腦中都會建立不同的答案，都各自有道理。只要你認為還是同一個「東西」，那對你而言就是相同的。

對我而言，關鍵是「文化」。只要文化沒變，成員換掉倒其次。少了Yui-metal的Babymetal確實改變了，但終究還是Babymetal，完全聽不膩。還是舞蹈、唱歌、重金屬的完美結合，而後來新進的替補成員也有各自的魅力。但話說，如果哪天Su-metal離開了，那Babymetal就真的可以解散了。所以終究還是有底線的，但每人定義的位置不同。

文化改變太多，就算成員或名稱完全不變，應該沒有人會認定是同一個「東西」。如果金洲勇士不再打籃球，改打排球，那儘管logo和球員完全不變，他們再怎麼說都不是「金洲勇士」了。

擴大思考的話，其實國家也是一樣的。國家的定義並不是永恆不變的，淨土邊界都不是絕對的。美國併吞夏威夷後，大家都還是認為這個國家是「美國」，只是國土變大而已。邊境會改變，文化會改變，人口分布會改變。只要是逐漸的過程，時間夠久了都有可能被接受。

而那就是關鍵所在！人的直覺是害怕挑戰自我認同的改變。換掉輪子，還是同一台機車。換掉座椅，也還是同一台機車。慢慢把所有零件換掉，多數人還是能接受為同一台機車。可是一次把所有零件換掉，肯定沒有人覺得是同一台。

今天台灣如果想改用簡體中文，肯定有強烈反彈。然而如果是經過十年一步一步慢慢進行的改變，那還有可能習慣接受。

世代之間的斷層好像越來越大，而隨著網路的崛起，大家更容易找到自己的同溫層，久而久之無法想像持反對意見的人腦袋到底裝的是什麼。年輕一代（包含我在內，不過可能再過幾年就真的要被歸類為中年了！）很難同理長輩為何會反對社會改革。舉例說，支持同性婚姻的長輩為少數。而對許多年輕人而言，這連討論都沒得討論。愛就是愛！怎麼可以將同志當作二等公民對待？但對長輩來說，這真的是一個全新世界。他們的世界幾乎沒有同性戀（事實上，同性戀可能一直都存在，只是現在才敢站出來展現真實的一面），接觸到的只有負面的刻板印象或宣傳。這是一次把機車的重點零件都換了。

當然，這不是在合理化所有的政治立場。當年美國白人很習慣奴隸制，但為了強硬破壞掉這個制度，美國內戰真的打得很值得。該砍掉重練就要砍掉重練。而同性婚姻的合法化（這只是舉例）或許也是「正確」的選擇。但我們要了解，改變是陌生的，因為「忒修斯號」好像不再是「忒修斯號」了。

有些人的反對建立在根深蒂固的仇恨上，面對這種人也許真的沒辦法講理。但有些人只是需要多點時間、熟悉感、多和同志相處就看明白了（我自己大學就時期是走過這個過程）。如果將所有持反對意見的人視為敵人，我想是很累人的，也讓我們很難集中精神在同樣重要的議題上。